夫子的真身一直站立在雪峰之巔，負手而立，雪山的風吹動他的衣角，他卻沒有動。

看著葉不凡痛苦的模樣，他心裏的那根弦，也是應聲波動。夫子很愛自己的弟子，而且他只有葉不凡這個真正的弟子，如今他父母雙亡，情緒瀕臨崩潰的邊緣，極有可能因此引出體內的那個心魔，但是他沒有選擇出現在葉不凡的面前。

雖然他可以瞬間驟至，甚至可以擋下饕餮那致命的毀滅黑炎，但是他沒有。

雪山因為大能者的離開，反而顯得冷清寂靜起來。夫子只能聽到雪山的呼吸，還有山腳下，那個孩子心裏流淌的，悲傷的聲音。

“唉。”夫子閉上雙目，多少有些自愧。

遙想當年求學時，仙人允許他和葛師兄一人問一個問題，這個問題沒有界限，天地玄黃，宇宙之大，皆可以問。

老仙人教徒嚴格，少有這樣的一個絕好機會，葛師兄先是問了。

葛師兄問：“哎，老頭子老頭子，你說，這片天地之外，還有另外一番天地，甚至還有無數重星宇，那你說說，地球之外的妹子，好看不？”

“嗯？”老仙人先是一楞，被自己這個古怪徒弟的這個腦洞問題，問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，然後一頓樂呵，回答：“星宇之外，確實還有不一樣的生靈，他們的生活習俗，還有交流方式都和我們有著不同。但要是說，那外星之人，如果有長得好看的，我就把這東海做個魚缸，在裏面養鯤！”

兩人哈哈大笑，而夫子，卻神情嚴肅，臉上沒有任何笑容。

老仙人停下了自己的大笑，問道：“到你了，你的問題是什麽？”

“老師，如果事情真的按照我們的推算，一步步進行，那到了靈劍出世，靈溪村毀滅的時候，那個孩子失去了雙親，失去了整個村子，那麽最應該恨這個世界的人，不應該是這個孩子嗎？但是你卻選擇了他，為什麽呢？”

老仙人笑了笑，拒絕回答這個問題，但是當年離開的時候，他傳音至夫子的腦海裏，對當年的問題，進行了最為真誠的回答。

“記住，我們只是鋪墊一切的人，真正掌握世界命運的人，是那個孩子。”

這麽多年過去了，離老仙人離開的日子，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，他的那一張自然的笑容，歷歷在目。

想起老仙人當年說過的話，夫子此刻緊繃的弦，也慢慢放緩。

既然這大寂滅的決定權，只在這個孩子的手上，他們該做的，都已經做了，那麽剩下的，就放下吧。

這位以天下為己任的龍族聖子，這片天地，最強的仙人的徒弟，葉不凡的師父，望著這一切的發生，輕輕地在雪山之巔說出了自己的真心。

“葉不凡，為師，相信你。”

.......

時間回歸到21世紀。

記憶回流，金色的錦鯉化為的記憶碎片，在葉不凡的腦海中終於拼湊出了最初的模樣。

金色的光芒大加綻放，這個少年，熱淚盈眶，他的手緊緊握拳，手指因為太過用力，指甲陷入了肉裏，竟是出了血。

他沒有忘記，沒有忘記當年山村被饕餮毀滅，父親，母親，村民被殺死在這可惡的兇獸的爪牙之下。

“父親......”

“母親......”

“曹小六......”

“桂花......”

“二大爺......”

“二奶奶”

“村三叔......”

“蒹葭姐......”

......

他沒有忘記那個孤獨的身影，那是失去後的自己。

靜靜地呆在這一片焦土之中，天空陰暗，空氣中只有廢墟的火煙味和血泊的腥味。這個孤獨的身影，顯得更加孤獨了。

一把與世無爭的靈劍安靜地插在他的跟前，因為她的降臨，以及那些追尋而至的大能，饕餮早就聞聲而逃。

人們看著他，他沒有再擡頭，但是身子骨裏顯露出的那一種難過，不用說，也是知道的。

他已經不再哭了，眼淚已經流幹。葉不凡感覺身體裏的每一滴血液都已經冰冷了，荒古聖體沖破苦海的歡喜，熊熊燃燒起來的溫暖感，此刻已經蕩然退去。

死亡，原來是一件那麽安靜的事。

他沒有經歷過親人的離去，只是覺得孤獨，這個世界上，再也沒有疼愛他的人了。

......

那個聲音，在這個時候，又出現了，他說他就是葉不凡本身，但是對於父母的死，卻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事一樣，看到了前面那把靈劍，連忙跑去觀看，十分歡喜。

“哎哎哎，廢物，站起來啊！你看看你面前那把劍，你知道多厲害麽？我的天啊，天地至寶，帶有仙氣的寶物啊！如果是我拿到手，敢問這世上，還有哪個是我的敵手！”

“哦不，本來就沒有敵手，這個天下，唯我獨尊，哈哈哈。”

那個聲音的自己，看到葉不凡還是沒有動靜，安靜得像是一只待宰的肥豬，郁郁寡歡。他收起了自己假惺惺的笑容，露出鬼魅的神情。

“說到底，還是你太弱小了，剛剛覺醒了荒古聖體，還沒有算真正開始修煉，你甚至不配拿起眼前這把靈劍。”

“你說，你配救你想救的人麽？你能守護得了麽？”

面對質問，葉不凡這時才緩緩點了點頭，他的目光呆滯，根本沒有半點精神。過了好一會兒，他才說出幾個字。

“我好難受。”

“有什麽好難受的，不就是死了人嘛，生老病死，普通的人，不到百年就死了，你的父母還好，都活了好久好久啦。”

葉不凡稍微擡起了一點頭，但是他的眼睛裏，沒有任何光芒，只剩下沮喪。

“是啊，只是死了，他們只是死了。”

說完，葉不凡的頭，又稍微擡起來一點，在這種原本充滿活力的臉上，卻有種百歲老人的哀傷。

見此，那個聲音的自己大喊：“我靠，我算是看錯你了，怎麽頹廢成這樣！我還以為把力量交給你，我們就可以手牽手，一起主宰這個世界呢！”

“你看到那幾個老雜毛沒有，大能而已，又不是證道升空的大帝，還以為自己多牛掰了，一個個傲氣沖天的樣子，甚至還想過來搶我們的靈劍，奶奶的，等我幾年，修煉有成，我帶你去剁了他們！保證一劍一只糟老頭！”

話音剛落，葉不凡的餘光裏，便是看到那幾個靈壓遠遠超出他百倍不止的大能之人，一步步向他走來。

不知道為何，他竟是能夠聽到他們的心聲。

“天地至寶，我終於要得到你了，這幾天，我做夢都夢到你的樣子啊，哈哈。”

“小屁孩，居然偷偷認了主，也不知道這靈劍裏的靈識是怎麽想的，不過也罷，待會兒把這小孩帶到深山，一刀剁了，便可以重新認主了，嘿嘿，也不知道這靈識所化，是男的，還是女的，如果是漂亮的小姑娘，嘿嘿嘿，那可正合我意~”

......

打開苦海之門的那一刻開始，葉不凡便是能夠聆聽更多的聲音，想不到，聽人心語這種稀罕的能力，他竟是獲得了。

“算了，既然父親和娘親離開了，村子裏的人，都離開了，我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。”

看著那幾個帶著惡意而來的大能之人，葉不凡尋死的念頭，在這一刻，變得旺盛起來，他閉上了眼睛，沒有做任何反抗，等待著死亡的到來。

“餵，廢物！”

但是那個聲音的一段連續的提問，卻將葉不凡本來已經熄滅的怒火再次點燃，放棄生命這種想法，立即變得愚蠢起來。

“餵，廢物，你要想想，眼前這些人，雖然不入我的法眼，但是要驅散饕餮，還是舉手投足的事情，換句話說，你剛才在求救的時候，他們只顧搶寶，根本沒有管你們的死活。”

“或者說，他們選擇了更為重要的東西，在他們眼裏，你們的生命，甚至，一文不值。”

“你的夫子來了麽？”

“那個葛老先生呢？”

“什麽劍，什麽九，什麽幽？”

“他們來了麽？你大喊救命的時候，尋求幫助的時候，他們在幹嘛？”

“你把他們當成親人，老師，朋友，你感激他們，敬愛他們，但是危險出現的時候，你的父母要被饕餮殺害的時候，他們出現了嗎？”

“我實話告訴你吧，今天你的父母之所以會被饕餮殺害，都是因為所謂的‘為了大局著想’。關於你的一切，早就出現在了他們的推算之中，他們知道你喜歡桂花，他們知道你會去拜師，會去酒肆打酒，會因為打酒而耽擱一陣才回來，當然，也會推算到，饕餮為了趁機偷走雪山之巔的天地至寶，而偷偷潛入靈溪村，還知道，這饕餮，如果不在酒肆制止它，那麽它將會帶著怒火席卷靈溪村。”

“世間因果，雖然千絲萬縷，要搞清楚很難，但是當一切都經過精妙地推算，結合星軌的演變，那麽這一切，都會造就。”

“也就是說，是那些人，殺死了你的父母，滅了整個靈溪村！”

葉不凡的眼睛漸漸睜大，瞳孔震動，手開始不停地發抖，腦海裏出現了一幕幕曾經發生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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